发表于《新闻晨报》 华大应用心理研究院心理咨询师 楼明明
6月中旬的一个上午，走进咨询大厅，看到一位满头花发，神情恍惚的女士坐在那儿。正当我疑虑之时，前台告知这就是今天的来访者何女士。我马上感觉到，这样年龄的来访者能够走进咨询室，一定有她不同常人状况。
全心付出，家中三人均不认可
何女士今年快70岁了，中等学历，有两个女儿。她们均在国外留学，生活。美国的女儿结婚生子，过得不错；法国的女儿硕士毕业，有工作，有过家庭，现在是离异独身。但她有满肚子的苦水。还没坐稳，她就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养小囡真呣么意思”。
“喔”，我共情地前倾了倾身子，听她说下去。
大女儿打人，我还是原谅她，她走的时候，我还舍不得她。那天她当街打了我，当她坐出租车离去时，我还是依依不舍地望着车子远去。
“啥音头打人呢？”我也用上海话问上去。
她要买280万的房子，我觉得买160万到170万比较好些。她就打我，说让我好清醒清醒。这是前一次回来时的事情。
接着何女士讲到，此后，小女在美国要养孩子，让我14日去她那里。结果大女儿打电话说，20日又要回，要住此房子。我没告诉她妹妹生孩子的事，她会嫉妒的。但不同意她住此房子，房子是小女儿的。我们到美国去，就把电话线拔了。老公这次倒说我，脑子清爽了。去美国后，知道很多人不和大女儿联系（没法和她联系），我想她可怜，又打电话给她，她不接，都是录音电话。我们都不知她住址，现在她给别人的都是手机号。
在接着的几次咨询中了解到，老大从小外婆外公带大，老二身体不好，我就关心多一些。她父亲脾气不好，大女儿回来后，经常骂她“傻大姐”，她就很恨我们，认为对妹妹好。出国后，在法国找了个法籍男士结婚。我们认为法籍女婿不错的，后来她也离了。她象父亲，脾气不好。
小女随丈夫去美国，当时给单位赔款，我帮着付的；但把两室一厅的房给了大女儿，觉得也没亏待她，还是给她的多。小女有两套房，给我们住的一套我用 几万装修了一下。当大女儿要住时，小女曾说：你买了保险吗？别人放火怎么办？她不明说不借。小女儿和我也没什么话的，我也不讨她好。结果，我是没给大女住。其实平时回来，她也是住旅馆的。要住是她刁难刁难我的。
至于说到家里的丈夫时，何女士摇头说，和丈夫谈朋友是谈了三个月就结婚的，不喜欢他。他出去，就要和别人吵架的，甚至会骂人，对别人吐口水。我不愿和他出去的，强调的是“文化呣么”。当时年轻不懂，被他花言巧语弄过去的。她母亲也是好吵架的。丈夫好的方面，只记得生小女时，想生男孩，丈夫事先说，好像是女孩，但我们还可以再生的，这点我是有点感动的。丈夫本人做技术工作。在小女家帮月子时，也吵，最后，我跪下求他，他才罢休。求的那次是为一个奶瓶的事情。平时在家，不提了，筷子拿错给他，不是他喜欢的，就会把筷子摔过来。我和他谈不来的。就是那次拔电线，他说我脑子清爽了。
何女士叙述中，多次提问，女儿不肯接电话怎么办？圣诞节要到了，我要不要给她打电话。每次去电话，都是录音，有次先有铃声，后改录音，我就感到高兴，好像是说明人活着，不然真的担心。
还记得上大学时，她（大女儿）曾找过我谈过一次，我没理解；后来她到我单位，也来过一次，我拉她到角落里，人少安静些，她很激动，讲了很多话，当时我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想，是我不理解她。我现在甚至是跪下，我都愿意，只要她能原谅我。我这么苦，没人能理解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解析
何女士的痛苦，是家人亲情缺失的痛苦。她为她们付出精力，付出心血，付出金钱，付出尊严，结果还到处遭怨恨。她自己没办法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其实从丈夫的“脑子清爽了”，从女儿的“你买了保险吗？”“别人放火怎么办？”的语言上来看，何女士很多时候，是不讲原则，没有自我，扭曲地在那儿生活着的。从心理学角度讲，当一个人完全失去自我时，是没有可能被认可的，因为你没办法被认可。“通常，使我们陷入麻烦的往往是我们自己的防御方式和生存法则”。何女士在三个亲人中都是以讨好的方式来表现和生存的。所谓低声下气，乞求语言，无尊严行为，一味付出，等等，都是失去自我，讨好别人的极端表现。讨好表现的结果，只能是自我的无足轻重，毫无价值，在女儿的当街打她，丈夫的摔筷子等环节，清楚表现出来。
其次，在家庭的各个子女已经成人，各自有独立经济后，何女士给小女儿赔付违约金，把自己房子给大女儿，自己住小女儿的房子，对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没有自我的东西予以保障。更可悲的是，这种界限不清的生存方式，还被大女儿继袭，问她要钱买房，她不是不给，只是感觉到力不从心，想少给些，就遭打了。遭打后，不但没有制止和愤怒，反而以愧疚代替。她自身的价值和尊严，不知不觉地消失在她的扭曲和萎缩中。
在夫妻情感上，何女士采取的是自我否定的方式。否定自我婚姻，但又委屈并对立地生存着，一个锅里吃饭，两张床铺睡觉，但不离不弃地忍受着丈夫许多无礼的行为。生命能量走向负面，心脏，消化系统都出了问题，抑郁症状明显。
而且，即使在她那么委曲求全的状态下，家里人也没有认同她的付出，家里几乎所有人都不幸福。大女儿叛逆，攻击；小女儿冷漠；丈夫儿童态，随意，攻击，不满状态随时出现。亲情的纽带破碎。
探讨改变
萨提亚认为影响个体自身安定、人际和睦，以及世界和平的最大障碍，就是人们并不知道如何去感知和接纳他们自身价值的平等。对于何女士我们首先要给予的是确立自我概念，在去除“母亲”这个概念的标签下，感知自我作为一个独立人格存在的需求，在不失去自我的前提下去处事，反而会轻松些。多想想自我身体，自我需求，自我经济利益，特别是晚年生活保障等问题。女儿，丈夫都是成年人了，他们都应该担当起各自应该但当的东西。
确立自我价值后，感知家庭关系的不平等，是会加深亲情间的伤害和误解的道理。这是要让何女士明白，自己在家庭交往模式上的问题，即一味“讨好”的问题。放弃对生活应有的掌控能力，理性能力，自我萎缩。屈服和顺从使得自己的感知严重扭曲。但当你在有自我，有独立感和尊严时（不接受大女儿入住要求），丈夫反而肯定了你，“脑子清爽了”，就是很好的反思事件和调整方向。遇事多些独立的思考，不一味屈就，没有扭曲，很多时候反而让事情的解决变得简单了。慢慢去积累和家人相处的舒适、平等的方式，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在对儿女的服从上，何女士有迁就和不甘的自我，在和丈夫的相处上，更有服从——对抗的矛盾，终其一生的矛盾，破坏了何女士原本不错的身体。何女士很认同这一点，我们因此可以让何女士学习觉察当下，走上真正的自我回归之路，不说去除抗争的模式，至少能让自我明白要走心境平和的出路。不再让自我观念和生命能量打架，伤及身体。具体行为实施上，坚持锻炼，适当外出，有朋友圈子，交流述说，等等方式，都是她愿意和可行的方式。在咨询室，还可通过放松训练和一系列技术手段，减缓压力和冲突的状态。通过家庭作业，让何女士自我练习放松和与自己的身体对话。
结束语
从何女士的来访，我们看到老年人通过咨询，也可以化解一些心里久结块垒，舒缓一下情绪，悟到，找到一些适合自己调整的方式，争取更幸福的晚年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