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新闻晨报》 华大应用心理研究院心理咨询师 董隽
之前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距离咨询开始大约5分钟左右,关女士从容得走进了华师大心理咨询工作室(现更名为华大应用心理研究院)。考究而得体的衣着,清晰而有力的言谈,迎面而来的是果敢干练的气质。咨询师心里不禁暗自思量,不知是什么烦恼促使这样一位女性前来求助。
【倾诉】妈妈:关女士(化名),50岁,销售
女儿的选择,让我措手不及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要咨询下和女儿之间的一些事情。她大学毕业一年多,目前在一家不错的单位有一份非常稳定的工作,不久前还接到了研究生的录取。从外界一般的标准看来,她的外貌条件个人发展都是挺优秀的。今年年初,我女儿结识了单位的一位男同事,两人开始谈起了恋爱,自此,女儿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位男同事年龄比我女儿要大十多岁,言谈举止、收入和学历都与我女儿差异很大,且在与我女儿谈恋爱的同时,还有一位同居多年且经历非常复杂的女友。三人目前的关系状态很纠缠,我注意到女儿为此情绪波动很大。让我难以理解的是,不管是在她单位的同事还是领导来看,又或是以之前我对女儿的了解,她是不会选这样一个对象的。女儿今天这个选择,很让我吃惊,但更多的是担心,我担心他们目前这样焦灼的三角关系再继续下去,以对方复杂的经历背景,会不会在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伤害我女儿的事情。我很相劝女儿离开那个男人,远离那段关系。以前,我说的话她基本上能听得进去,但是眼下这件事,她自己很坚决,她还和我说,让我别再劝她了,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她只是想爱一回,并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什么实质的将来。她说她想要把这个男人从之前那段感情拯救出来,在我看来她是母爱泛滥了,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女孩子一旦踏进去了,要出来谈何容易?同时,我也在考虑,她如此执着于这样的一个对象,会不会是我造成的,我也想要找找我的原因。
离婚造就了我的坚强,一路走来太多艰难
在女儿十岁那年,我和她爸爸离异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各自都未再婚,但对女儿都十分在意。离异后,女儿平时主要由她爸爸带,周末和我一起。主要考虑我前夫是老大学生,文化功底厚,女儿的学习一直都由他抓得很好。对于这段婚姻,我之后也有所反思,可能是我们两人来自的家庭差异太大。我家从小还算殷实,对钱并没有太多的概念。而他家从小一直比较拮据,钱对他而言越多便意味着生活越有安全感。同时,我的性格不大拘泥于小节,而他对琐碎的事情比较在意,爱絮叨。我们的矛盾主要是在钱上爆发,他总是抱怨我爱买衣服花钱大手大脚,同时还常常会偷偷翻查我的钱包我的抽屉。在我从小的家庭环境中,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独立而私密的空间,父母是从来不会来过多干涉的,他的这种举动让我恐慌,似乎感觉在自己家里都没有最基本的安全感。后来转做销售后,伴随对于金钱冲突的不断升级,前夫还时常抱怨我不管孩子。事实上我也有管,而且在平衡愈加繁忙的工作之余,极力抽出时间在孩子身上,但是当时我们早已越来越难平心静气去谈论任何问题,更不可能解决冲突。我觉得我们已经完全无法再沟通,便主动提出了离婚。
虽然,女儿评价我太过强势,在一些事上偶尔会怕我,朋友觉得我好强能干,常找我出谋划策,但我深深清楚,这都是离婚造就我的。在那之前,其实从小我都很软弱,备受欺负。我出生于一个高知分子家庭,但我却是那个家里唯一一个非大学生,为此,部队出身的父亲一直更加偏爱弟弟,轻视我。在我情感受挫,下岗待业,身处困境,人生最失意最低谷的时期,父亲即便每天必经我家门口,却从没进来看望一下,嘘寒问暖一声。这些年,和弟弟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自26岁那年,母亲因意外去世后,自己似乎便是孤身一人了。从当初那个软弱无助的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经历了何种的艰难,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明白。然而,从那样困境走出来,走下来,除了我自己不顾一切的要强和坚持,也是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的。我不确定,即便女儿骨子里和我一般好强,如果她身陷入沼泽,她是否真的可以走得出来。而我,更不希望她会进去,所以,为了保护她,我要尽力阻止她的。
【解码】
女儿的这一选择对象是否是适合她的理想对象,确实是值得进一步冷静分析,理性探讨的。然而,眼下,对于关女士,女儿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否暗含某些隐秘的期许?母女间一直以来的沟通机制为何在这重要的时刻失效了?换个角度考虑下,或许能略打开些关女士看待眼前状况的思路。女儿申明,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只是想爱一回,并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什么实质的将来。会选上这样一个母亲明显不乐见的对象,对于女儿,也许源自内心深处,一直以来,暗暗渴望能“任性”得对抗所感受到的母亲的“强势”,争取自己的自主权利。又如若关女士自己的推测,女儿想要拯救这个男人。那么,会爱上一个需要她拯救的人,也许女儿内心也不那么开心,对那个男人悲苦的想象激发了她内心的悲伤,想救赎他也许也是在救赎自己,女儿的内心极想要爱一回也是源于强烈对被爱的渴望。
女儿大了,有主见有能力与父母的权威抗衡,甚至敢于选择一个主流文化否定的对象,这样的情形即使必然受挫,对于孩子真正长大成熟而言也是极其有意义的。正如关女士自己所体悟到的,离婚曾给她带来巨大的挫败,但回头看,这些最终成为了促进她自我发现、自我改变和自我成长的催化剂,她在历尽了离婚所带来的艰难后发展出了崭新的自信。恰是参照自己的经历,关女士如果可以用积极的方式去假定女儿,相信她会解决人生的困境,那么之前眷顾关女士自己的好运也可能会在女儿的心中降临。但是所谓积极的方式去看待可能出现的不幸,并非等同于仅仅隔岸观火。父母最重要的职责,莫过于就关键的问题,如人际关系、人生价值等与孩子交换看法。这恰好并非指关女士要去指责或是指导女儿去做出选择或放弃她的选择,而是以真正开放接纳的态度,去帮助女儿中立得看待她在目前这段关系中的获益和受挫,当女儿深陷困境时,以真正得理解她,爱她。
但似乎,如何同女儿谈,如何帮女儿客观看待眼下的困境,成了关女士眼下最棘手的困难,而制造这个困难的恐怕是关女士自己内心的强烈冲突——谈,担心女儿逆反;不谈,担心女儿遭殃,换种表述,可能是——保护,怕女儿感到自己强势,不保护,自己内心自责和不安。这样内心冲突的背后,若隐若现的,似乎是关女士自己在悄悄归因着,是自己做错或是做了什么,导致女儿今天这般不明智的选择。这样的归因包涵着过多的负疚。一方面,我们的社会对母亲的预期是希望她们承担起养育孩子的主要责任,并为孩子的身心健康负责,因而母亲们本身就尤其容易体验到责备感和内疚感;另一方面,关女士作为之前婚姻的提出者以及离开者,恐怕本身对女儿还有着更多的内疚。这份内疚,有时是有助于关女士母女关系的润滑剂,但有时候也会破坏他们母女间的平衡,影响到母女关系间爱的流动,有时甚至无意识激发出过度保护或过于忍让等补偿性的行为,可能间接推进女儿通过犯错的方式来满足她的需求。
【支招】
以坚定地姿态,中立而开放的态度,宽容的爱去同女儿就重要的人生对象,交换看法,这既是关女士作为父母对女儿真正的保护,也是女儿在此时经历感情困惑时迫切需要的。只是,这样的保护并非是强行改变其意愿,而是用爱去体察和理解女儿内心的需要,支持和接纳女儿遭遇的挫折。而要做到这一步,关女士首先需要正视自己的负疚感,这份负疚也许残留于关女士多年前的离异,表面看似愈合,但在内心却留下了隐秘而深刻的伤。这份负疚,也可能是开启关女士早年成长过程中,重要记忆的钥匙,那些痛苦的体验在无意识中游荡,常常悄悄出来扰乱现下的生活。一个人内心对于负疚的建构,源于时间的积淀,源于童年所体验的感受,源于早期重要关系的影响,源于家族代际创伤的传承,源于众多因素的觥筹交错,因此,探索和还原这些,进而真正从容放下还有待于相当时间的咨询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