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是山，母爱是海——我的父母在哪里？

发表于《新闻晨报》  华大应用心理研究院心理咨询师　楼明明

　　一个炎热天气的下午，走进华东师大心理咨询工作室的是一位皮肤白洁、中等个子、略带胆怯的女子。她的眼神不够明光，她的感觉敏逸而隐藏，她的衣着中性而偏紧。她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倾诉一段令人“唏嘘”而且“不已”的“家庭情感”故事。

叙说
　　来访者有一定的心理学知识，她很想把自己的“唏嘘”之事，通过媒体告诉给大众，所以她给了咨询师一个虚拟的名字——百合伈。因为目的的明确，咨询伊始，百合伈就说开了。

1、害怕过节
　　我害怕和紧张一切团圆节日的到来，比如：中秋节。我害怕每个双休日，见到一切（她喜欢用这个有涵盖性的词）举家欢聚，温温馨馨的场面，我都会怕。更有甚者，我害怕影视剧中这样的场面。面对它们，我的情绪会异常低落，我害怕，我无助，我还曾经有过想死的念头。我家里都是用遮光布的，我要把所有的光线挡在外面；我不要听到任何声音，我会隔绝它们。如果让我去听课，去图书馆，我一定选择最角落的位子入座，一定的，我不会选其他位子的。
　　团圆节日，举家欢聚，是人们生活中期盼的东西，但对百合伈却不是，她的异乎常人的感受和反应，是咨询师要关注的东西。在咨询室安静、安全的氛围下，话题间没有太多的流逝时间，百合伈又开口了。在接下去的叙述中，她是以一泻千里的速度，不停不歇地倾倒出内容来的。

2、父母不喜欢我
　　我父母不喜欢我，喜欢比我小6岁的弟弟，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弟弟的。他可以要什么，有什么，而我什么也没有。妈妈甚者说这样的话：弟弟吃了，就是你吃了。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都很伤心。弄堂里的人也会为我说话，她们对我妈说，你女儿长得这么漂亮，你要对她好些。但妈妈不听的。她是做力气活的，经常打我。记得，一次我问她要花裙子，人家都有，我也想要。她不由分说，出手就打，边打边说，“越漂亮，越作，打不死你才怪”。妈妈打我，爸爸也打。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海霞》，我很想看，父亲说，你去看看试试，不打死你才怪呢。原因是他们想退代办费，因为不去看电影的学生是可以退钱的。老师，你想想，就为这1角钱，他们就是不让我去看电影。当时，我只会哭。我14、15岁，别人都有花发夹，花头饰，花裙子，爸妈为省钱，为弟弟，什么都不给我。每次提，每次都是挨打挨骂。
　　爸妈对我，可以用苛刻到极点来形容。文艺演出要买双5元钱的白跑鞋，不给，使我痛失了去少年宫演出的机会；没有玩具，没有漂亮衣服和头饰，被老师同学看不起。班里组织到大观园活动，我没零用钱，进不了园子，就在门口等了4个小时。家里好吃的东西，只能弟弟吃，我去垃圾畚箕里拾弟弟扔掉的冷饮纸吃。一次，吃了一口弟弟的东西，被妈妈看到，她愤怒的将手伸进我嘴里，要把我嘴里的东西挖出来，我痛苦极力了。这类事情，林林总　　总，不胜枚举。
　　更让人不能了解的是，我在学校做过语文课代表，一个男孩（知青子女）做英语课代表，别人因为我穿得破，看不起我，但那个男孩不是。我们会经常在一起讨论学习问题。因为他长得白皙，比较好看，有三个女孩想和他好，不想让我和他好。我对她们说，我们是在讨论问题，你们也可和他讨论。见我们还继续交往，她们不依，一次追到我家，要打我。我想让妈妈挡一下，哪知她正在和弟弟因为钱的事不高兴，硬生生拉扯我的衣服说：你回来干什么，你走，她们打你，还省了我的手力。边说，边把我推出家门，任我遭打。第二天去学校上课，想着被抓破的脸，我哭了，但老师也看不起我，不闻不问，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连死的念头都有过了。
　　百合伈的出身，是爸妈结婚六年后的事情。弟弟的出身，是在她6岁的时候。爸妈的结合是介绍认识的结果。百合伈说，双方家庭都是“一贫如洗”的。婚房是奶奶用三周时间跪求来的7、8平方米的小房子。爸爸家有好几个孩子是送掉的，当时爸爸也是被送掉，后又接回来的。所以爸爸也恨奶奶，奶奶也不喜欢爸爸。婚后的爸爸，会遭妈妈训斥和跪打，百合伈说：妈妈对爸爸很凶的。
　　百合伈，在这样的家庭中生活到考航空学校差几分落选，后来被幼儿师范录取。两年后工作，再一年离家，找了个有房的男人，谈了一年多结婚。她说和婆婆没眼缘，“他们父母都恨我”。她小姑子认为，哥哥不应该讨这样的媳妇。婚后有个女儿，丈夫发展不错，很有钱，但花心，有外遇。再加百合伈父母不断来要钱，结果两人从分居走向了离婚。女儿判给丈夫，不许探视至今已5年。
离婚后的百合伈，又一次结婚。这次的婚姻，她自我感觉不错。但婆婆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她想视公婆为父母，但他们同样不认可她，看不上她，只喜欢丈夫的妹妹。
　　曲曲折折的身世穿插在叙述中，现在还有一桩让百合伈十分不愿面对和不断被骚扰着的事，年老退休的父亲，体弱多病的母亲，不断向女婿索要女儿的抚养费（开价18万），威胁到现有的婚姻。要钱，事出有因在父亲不断“认干女儿”上。

3、父亲认养干女儿
　　我爸爸在我17岁时，在晨练途中，认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认作过房女儿。此时已做过一次膝关节手术的妈妈（百合伈10岁，母亲就得关节炎，身体不好），只说“好呀”。爸爸会买一大包花衣服，头饰，给过房女儿送去。下雨天，他会在校门外等她，给她送伞。天冷，送棒针衫给她。还送金项链给女孩。女孩说，你女儿穿得这么破，我不要。她还找我聊过，聊的时候，我把我的破旧的纱裤和磨破的皮肤给她看，告诉她我过的日子，她也明白了。对方妈妈找到我妈妈，送还所有东西，他们还搬了家。但送还的东西，并没有归我，爸爸把它们退回给了摊主。
　　后来，在书报摊上，爸爸又人认识了一个30岁的女子，又开始了认养“干女儿”的过程。爸爸会经常给她送点心、衣服之类的东西。她和弟弟有的点心吃，很让我羡慕，当我讨要时，遭受的还是打骂。10年后，对方丈夫发现，中断了这份认养。
　　21世纪初，退休后的爸爸，在美容院认识一个20多岁的女子，开始又一次“认养”，妈妈也支持，原因是“人家懂事”。爸爸在她身上花的钱和时间，用的办法和方法，让人无法想象。他会在马路对面，守望她，用望远镜看她，看到到影响交通，由民警让我去领他回家。到后来，钱不够了，他会偷我的钱（分居时，我住家里）；他还把收藏的几只奥米伽手表都贱卖了。对方在用尽他一生50多万的积蓄后，回老家了。
　　此后，父亲认识按摩女，每天会去做3、4次按摩，为支付费用，他在社会上偷盗，取保候审。母亲开第二刀，更换另一只脚的关节。弟弟根本不管他们，就在母亲开刀时，出游3个月。现在他在国外，骂我们是“中国猪”，他婚姻的结果：有一个自闭症的孩子，也不幸福。我支付了进口关节的2万多元费用，服侍母亲，给她挖大便；我看护父亲，保他出来。可他们的结论是，我没给他们更多的钱，让父亲去找“干女儿”。为此，我曾愤怒地当父亲面抽打按摩女，使父母感到惊讶，因为以往只有我挨打的份。他们也没有放弃对我第二任丈夫的打压。甚至告到我丈夫单位，说我们不孝，要一次性支付他们18万抚养费，5千元精神损失费。我的丈夫有较好的工作环境和不错的收入，他们是不是要毁了他的前程，毁了我的又一次婚姻？！
一口气的倾倒结束后，百合沁激动地说：
　　面对这样的父母，面对离开丈夫的公婆，对现在的公婆，我是多么希望认他们为“父母”，但是他们让我的愿望再一次的破灭！我想对世人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声音很激越），我什么都没有（停顿）；我要让甜水中泡大的女儿们看到她们是多么的幸福！（浅浅的泪，很快收住了）
解析
　　这确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有些特别的叙述。透过叙述，我们看到一个“满目疮痍”的百合伈。她的童年：没有欢乐——一角钱的电影也不给看，要吃没吃，要玩没玩，要穿也甭想；没有色彩——花裙子，花头饰不给，没有一分零花钱；没有温暖——爸妈不理睬，同学老师看不起。她的人生，只有被打骂、侮辱、否定、抛弃和不认同的经历。太多的负性生活事件，在她的“回闪”中呈现给了我们。这些东西，引起的恐惧、害怕、无助和退缩——遮挡一切，不要阳光，不要声音，不要节日，等等，让我们看到了她强烈的主观情感痛苦。她经验的世界，充满仇恨，敌意。她的心灵饱受创伤和打击，她的人格一直在被否定中，她的情感世界枯萎到“想死”的境界。她的自我本性被否定，生命多处于萎缩的状态，在现实世界里，她是与世人高度隔离的。
如果我们将百合伈的生命比作一根绳子，那么串在它上面的生活事件，几乎都是苦果，这些苦果来到目前，成为创伤性记忆。按照泰尔分类法，创伤可分为“单纯性”和“复合性”两类。我们是不是可以有较充足的理由来判断，生活给予百合伈的创伤，是被有意为之的多次多点的复合性创伤。在躯体暴力和情感冷漠中，不计其数的伤害，造成她对痛苦的无解之状：爸爸妈妈的所作所为是她不能理解的，弟弟的所作所为是她不能理解的，两任公婆是她不能理解的，前夫是她不愿去想的。她幼年的客体关系，延续、转换到成年，到哪儿，都只有对立、冷漠、仇恨和疏离。
　　对这样的异常，心理学研究认为：人（指创伤性性应激障碍者）在强的应激状态下，会导致海马内Ca2+超载，从而引起应激状态下的不易消退的长时效应或突触形态改变，进而导致创伤性记忆的障碍。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是因为中枢神经系统对“红灯”（应激事件）的记忆过程出现了障碍，使条件化的恐惧反应难于抑制或过分抑制。这就导致了脑内电子传递出现问题，某些化学物质超载，人就出现了认知功能障碍与情绪反应异常。所以，我们在倾听百合伈述说的同时，也可以和她一起打开创伤处理的学习之门，了解和关注：应激反应——躯体（脑部）物质改变——脑失衡状态——认知功能障碍与情绪反应异常，这一串联环节的链接情况。要作更进一步的了解，是可以借力于神经生物学和神经病理生理学这两门学科的。
　　除了借助交叉学科的知识，希冀百合伈找到一些自我症状的症结所在外，帮助她理一理爸爸这线条也是可以有所收获的。实际上，在被送人和再要回的过程中，分离的伤害已经落在她爸爸的身上。爸爸不仅有原生家庭的伤害，在自我家庭，妈妈的先“凶”，打骂，夫妻间的不平等，暴力相处，到后来妈妈在“认过房女儿”时的迁就讨好，都让我们看到了爸爸（包括妈妈）的自我的扭曲和变形。如果从动力学角度探索下去的话，假于时间和耐心，相信百合伈还是多少能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的。这个家庭的伤害性追溯，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愿和百合沁探讨未来。
　　（关于妈妈，限于篇幅关系，我们作一省略）

心理咨询探讨
　　百合伈，当我们知道伤害带给我们的痛苦，主要应激源在父母的同时；我们是否也应该看到，人生的随机性，让你降临在这样的家庭，你的爸爸妈妈是否同样有一个降临和被伤害的过程，（只是多少、轻重而已），这份随机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但是否会有其他的东西是可以变化的呢？我们作如下探讨：
　　1、当你走进咨询室的时候，你是相信别人的；同样当文章见报的时候，你也是相信读者是会信任你的。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大家都相互拥抱一下（持续一些时间，彼此感受一下温暖）。然后，我们建议读者和百合伈一起作一份肯定：因为她的邻居说她是美丽的，因为她的学生是爱她的（咨询中她唯一一次，用点头加语言予以肯定的内容），因为她为妈妈换关节不惜用了5位数的支出，因为她爱她的现在的丈夫，并希望爱她的公婆......是不是还有很多的“因为”可以让我们肯定，我们希望百合伈继续寻找。
　　2、请你不要回避自己的感受，还要学习尊重自己的感受。在了解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知识后，能正确看待自己的反应，因为它是属于人类对于灾难与不幸的正常应激反应。如有可能的话，请与其他有创伤经历的患友们建立联系，获得彼此的支持。
　　3、请你相信，充分的心理疏泄，是可以给你力量的，可以让你的大脑产生新的流程，逐渐找到新的平衡，以期认知功能的反弹，对“红灯”作出常规性反应的。
　　4、借助心理理论，请给自己再充充电，以理论视野，拓展心理视野。因为你本身有基础，带着问题去学习，会有新感悟，新收获。
　　5、是否可以借助你工作的对象——孩子，学习情感表达和交流，不断积累成功经验，减轻退缩隔离症状。在这一过程中，学习觉察自己的紧张情绪，找寻面对、接受和解决的办法。
　　6、不放弃借助外力，比如咨询师的咨询，陪伴，以期达到负面情绪的充分深度疏泄和释放。
　　7、不放弃借助自然之力，多到大自然中去，舒缓紧张，寻求可信赖的过度性客体。比如，你提到的山（父爱），提到的水（母爱），看看它们的型，它们的态，不忘悟一悟，感一感。
　　8、还要向你介绍，目前，咨询界主要用于此类心理干预的措施，除了上面提到的心理疏泄法，还有认知行为方法、严重应激诱因疏泄心理咨询法、想象回忆心理咨询法、放松疗法，以及其他各类心理心理咨询技术的综合运用法。了解这些后，以你自我的心理知识基础，可以主动和咨询师展开商讨，探究自我成长途径。
　　让我们一起相信，积极的自我改变愿望，会带来预想不到的积极效果的。